章太炎〈中華民國解〉


2014年12月16日 1:20
章太炎〈中華民國解〉

中國之名,別於四裔而為言。印度亦稱摩伽陀為中國,日本亦稱山陽為中國,此本非漢土所獨有者。就漢土言漢土,則中國之名以先漢郡縣為界。然印度、日本之言中國者,舉土中以對邊郡;漢土之言中國者,舉領域以對異邦,此其名實相殊之處。

諸華之名,因其民族初至之地而為言。世言昆侖為華國者,特以他事比擬得之。中國前皇曾都昆侖以否,史無明征,不足引以為質。然神靈之育自西方來,以雍梁二州為根本。宓犧生成紀,神農產姜水,黃帝宅橋山,是皆雍州之地。高陽起於若水,高辛起於江水,舜居曲城(據《世本》,西域為漢漢中郡屬縣。故公孫尼、子言舜牧羊於漢陽。據《地理志》,漢中郡褒中縣有漢陽鄉),禹生石紐,是皆梁州之地。觀其帝王所產,而知民族奧區,斯為根極。雍州之地東南至於華陰而止,梁州之地東北至於華陽而止,就華山以定限,名其國土曰華,則緣起如是也。其後人跡所至,遍及九州。

至於秦漢,則朝鮮、越南皆為華民耕稼之鄉,華之名於是始廣。華本國名,非種族之號,然今世已為通語。世稱山東人為侉子者,侉即華之遺言矣。正言種族,宜就夏稱。《說文》云:「夏,中國人也。」「蠻夷猾夏」,<帝典>已有其文,知不起於夏后之世。或言遠因大夏,此亦與昆侖華國同類。質以史書,夏之為名,實因夏水而得,是水或謂之夏,或謂之漢,或謂之漾,或謂之沔,凡皆小別互名,本出武都,至漢中而始盛,地在雍梁之際。因水以為族名,猶生姬水者之氏姬,生姜水者之氏姜也。夏本族名,非邦國之號,是故得言諸夏。其後因族命地而關東亦以東夏著。下逮劉季,撫有九共,與匈奴、西域相卻倚,聲教遠暨,復受漢族之稱。此雖近起—王,不為典要。然漢家建國,自受封漢中始,於夏水則為同地,於華陽則為同州,用為通稱,適與本名符會。是故華云、夏云、漢云,隨舉一名,互攝三義。建漢名以為族,而邦國之義斯在。建華名以為國,而種族之義亦在。此中華民國之所以諡。

今有為金鐵主義說者曰:中國云者,以中外別地域之遠近也。中華云者,以華夷別文化之高下也。即此以言,則中華之名詞,不僅非一地域之國名,亦且非—血統之種名,乃為—文化之族名。故《春秋》之義,無論同姓之魯、衛,異姓之齊、宋,非種之楚、越,中國可以退為夷狄,夷狄可以進為中國,專以禮教為標準,而無有親疏之別。其後經數千年,混雜數千百人種,而其稱中華如故。以此推之,華之所以為華,以文化言,可決知也。

故欲知中華民族為何等民族,則於其民族命名之頃而已含定義於其中。以西人學說擬之,實采合於文化說,而背於血統說。華為花之原字,以花為名,其以之形容文化之美,而非以之狀態血統之奇,此可於假借會意而得之者也。為是說者蓋有三惑。

一曰未明於託名標識之事,而強以字義皮傅為言。夫華本華山,居近華山而固有華之稱。後代華稱既廣,忘其語原,望文生訓,以為華美,以為文明,雖無不可,然非其第一義,亦猶夏之訓大,皆後起之說耳。且如印度人種,舊稱為阿黎耶,今人推究其始,則為農夫,而其後或言貴人,或言聖者,此實晚出之義,乃種人所以自矜尚也。就以有義言之,

中國向日稱民為黎民,至秦則曰黔首。黎云、黔云,皆謂其黑髮也。然不得以一切黑髮者盡指為同族。縱今華有文化之義,豈得曰凡有文化者盡為中國人乎? 必如所說,則凡有農夫,皆得為印度人;凡有貴人、聖者,亦皆得為印度人,安得此瀆亂汗漫之言也?今夫蠻夷戎狄,固中國所以表別殊方者。其始劃種為言,語不相濫。久之而旃裘引弓之國,皆得被以斯名。胡本東胡,久之而稱匈奴者亦謂之胡,久之而稱西域者亦謂之胡。番本吐番,久之而稱回部者亦曰西番,久之而稱臺灣之野人者亦曰生番。名既濫矣,而不得謂同稱者即為同國同族,況華之名猶未同也。特以同有文化,遂可混成為一,何其奢闊而遠於事情耶?

二曰援引《春秋》以誣史義,是說所因,起於劉逢祿輩,世仕滿洲,有擁戴虜酋之志,而張大公羊以陳符命,尚非公羊之舊說也。案中國自漢以上,視蠻閩貉狄諸族不比於人,故夷狄無稱人之例。《春秋》嘗書邢人、狄人伐衛,齊人、狄人盟於邢。公羊不言其義。夫引異類以剪同族,蓋《春秋》所深化誅。狄人不可人而邢人、齊人人之,則是邢人、齊人自儕於狄也。非進狄人,實以黜邢人、齊人。老子有言,正言若反。觀於《春秋》書狄為人,其言有隱,其聲有哀,所謂志而晦哉!若夫潞子嬰兒,赤狄犬種,晉與為婚,既非匹偶,及遭虐殺,興師復仇,書潞子者非謂夷狄有君,亦正所以賤晉,與書狄人者同科。而公羊謂潞子為善,斯言之不從矣。其有貶黜諸華同於夷狄者,則《春秋》書晉伐鮮虞是。何氏解詁曰:謂之晉者,中國以無義故為夷狄所強。今楚行詐滅陳、蔡,諸夏懼,然去而與晉會於屈銀,不因以大綏諸侯,先之以博愛,而先伐同姓,從親親起,欲以立威行霸,故狄之。是所以狄晉者,正以其自戕同氣,委陳、蔡於夷而不顧耳。夫棄親胒而媚諸夷,又從而則效之,則宜為人心所深嫉。令人惡范文程、洪承疇、李光地、曾國藩輩,或更甚於滿洲,雖《春秋》亦豈有異是。若專以禮教為標準者,人之無道至乎就父烝母而極矣,何《春秋》之書此者亦未嘗賤之如狄也?

至於吳楚封域不出荊揚,固禹貢九州之地。熊繹、周章,受封命族,豈與赤狄山戎同例?特其地雜有諸蠻,而吳楚漸其汙俗,又以不修職貢,自外宗周,故為《春秋》所貶。召陵征而苞茅入,黃池盟而命圭從,則進之同於齊、晉,以其本非夷狄,故向日自外則退之,今日自內則進之,是猶越雋益州,漢世久設郡縣,及唐末南詔畔援,聲教壅隔,宋世王靈不遠,不得巳而棄雲南,至明復隸版籍,豈得曰雲南本夷狄,至明始進於中國耶?夫子本楚之良家,而云楚為非種,以憂勞主父,效忠穹廬,故遂不憚污辱其鄉人。慮大義滅親之泰過也。蓋《春秋》有貶諸夏以同夷狄者,未有進夷狄以同諸夏者。杞用夷禮,則示貶爵之文。若如斯義,滿洲豈有可進之律。正使首冠翎頂、爵號巴圖魯者,當退黜與夷狄等耳。

三曰棄表譜實錄之書,而以意為衡量。如彼謂混淆殊族至千百種,歷久而稱中華如故是也。夫言一種族者,雖非銖兩衡校於血統之間,而必以多數之同一血統者為主體。何者文化相同自同一血統而起,於此復有殊族之民受我撫治,乃得轉移而翕受之;若兩血統立於對峙之地者,雖欲同化莫由。中國魏晉以來異族和會者數矣。稽之譜諜,則代北金元之姓,視漢姓不及百一。今試於通都廣市之間,四方所走集者一一詢其氏族,舊姓多耶,抑吊詭殊恒之姓多耶?其間固有私自改變與朝廷賜姓者。徵之唐末人姓氏書中,其數猶最微末。夫豈徒保中華民族之空模,而以他人子弟充其闕者。

或曰:若如是,則滿洲人亦居少數而已,稍相同化於我矣,莫不可與同中國? 為答曰:所以容異族之同化者,以其主權在我,而足以翕受彼也。滿洲之同化,非以受我撫治而得之,乃以陵轢顛覆我而得之。二者之不可相比,猶婚媾與寇之例。以婚媾之道而歸女於吾族,彼女則固與吾族同化矣。以寇之道而據我寢宮,入我床第,亦未嘗不可與我同化,然其為怨為親,斷可識也。吾向者固云所為排滿洲者,亦曰覆我國家,攘我主權之故。若其克敵致果,而滿洲之汗大去宛平以適黃龍之府,則因當與日本、暹羅同,視種人順化歸,斯受之而已矣。

然主權未復,即不得舉是為例。人有病而啜粥者,於吐下之後可也。未吐下時而先啜粥,非直滋病,亦歐惡不能下噲咽。先後之序,其術其心皆如是矣。說者茫昧,私臆吾輩非以民族主義為主義,乃以民族主義為手段,是猶見未吐下而屏粥者曰:是徒懼其滋病耳,不知本自歐惡,未嘗欲一箸一匕之入咽也。夫不知中華之名義,斯所以有三惑也。

中國以先漢郡縣為界,而其民謂之華民。若專以先漢郡縣為界者,則蒙古、回部、西藏之域不隸職方,其經營誠宜稍後。若夫樂浪、玄菟,即朝鮮之地。交趾、日南、九真,奄越南而有之。至於林邑,則柬埔寨是也。以民族言,二國起居衣食多與禹甸同風。言語雖殊,而文字誦讀能中其音,異於日本之隔閡者。血統則朝鮮稍雜,而越南皆吾冠帶之民,間有蠻人時相錯雜,則與瓊雷一例。是二國者,非獨力征經營,光復舊土為吾儕當盡之職,觀其受制異國,舉止掣曳,扶衰禁暴,非人道所宜然乎。

朝鮮設郡,止於漢魏。越南則上起秦皇,下逮五季,皆隸地官之版,中間闊絕,明時又嘗置行省矣。今二國之陵籍於異域則同,而政術仁暴稍異,故經營當有後先。其次則有緬甸。緬甸非先漢舊疆,特明代眾建土司隸于雲南承宣之部。土民習俗雖異諸華,而漢人徙居者眾,與干崖盞達為鄰類。然既未設流官,宜居朝鮮之次,外人之遇緬甸猶視越南為寬,則振救無嫌於緩。

西藏回部,明時徒有冊封,其在先漢,三十六國雖隸都護,比於附庸,而非屬土。今之回部又與三十六國有殊。蒙古則自古未嘗賓服。量三荒服之後先,則西藏以宗教相同猶為密邇,回部、蒙古宜無一與漢族相通。故以中華民國之經界言之,越南、朝鮮二郡必當恢復者也;緬甸—司則稍次也;西藏、回部、蒙古三荒服則任其去來也。然而事有難易,得以曲成,不得以徑行,舉措之宜,或與誓願相左。

今者,中華民國慮未能復先漢之舊疆,要以明時直省為根本(除緬甸。)越南、朝鮮其恢復則不易。惟緬甸亦非可以旦夕致者。三荒服雖非故土,既不他屬,循勢導之,猶易於二郡一司。其同化則互有難易。若計言語文字者,則新疆既多漢族,而回民聰穎勝於蒙古,其教易入。蒙古雖顓愚,以漢人數往貿易,亦漸能效其音聲。獨西藏為僻左,又向習波黎文字,既有文明之學,不受他熏,則漢語或相扞格。故語言文字之化當盡力者莫西藏若也。若計居食職業者,回部耕稼與漢俗不甚差違,宮室而居,外有城郭。西藏山谷阻深,雖欲遊牧,其勢不能廣衍,放任地力者亦多,待其土地磽確,栽種獨宜青稞,上者止于牟麥,而粳稻不適於土宜,木城雖陋,猶愈於支幕者。至於蒙古,戈壁蔓延,雖平地亦多沙漠,天若縱之使事遊牧,即不得不張幕而處。其王與台吉輩雖有寢室,而不可遍及烝民。故居食職業之化當盡力者莫蒙古若也。

若計法律符令者,西藏雖聽於神權,清政府亦多遣滿員輔其吏治,今仍可以漢官治之。蒙古自有酋長,其律亦與中土大殊,然如塞外歸化諸城,凡諸獄訟以同知司裁判,諸台吉環坐其旁,應對唯謹,稍不稱意,以手抵案而比之,然則漢官任治,非不可行於內外諸盟。獨回部以無罪而亡,滿洲遇之浩虐,非若蒙古之為肺腑,藏教之被尊祟,今雖暫置行省,猶歲勒回民以供諸王之役使,滿洲視回部若草芥,而回部亦深惎滿人,遷怒貤憎及於漢族吏治,稍有不適則噪變隨之。故法律符令之化當盡力者莫回部若也。今欲使之同化,惟設官興學,專意農工而法律暫因其故。必期以二十年然後可與內地等視。

吾向者有言曰,浸假言語風俗漸能通變而以其族醇化於我,吾之視之必非美國之視黑民。若今有人就吾之說而詰之曰,使其不然,則見今之未醇化於我者,吾視之將不得不如黑民,以待黑民者待蒙、回、藏人,即為民族主義而不得已之政策也。夫曰醇化以後則不與美國之視黑民等者,謂其得預選舉見之行事,不以空言相欺耳。非曰其未醇化以前,則特定區劃逾之者,斬殺唯命也。未醇化以前,固無得預選舉之事。彼為金鐵主義說者曰,蒙、回、藏人有選舉權與被選舉權者,必以通中國語為惟一條件。夫能通中國語者,則已稍稍醇化矣,然於中國社會之形態能切其一二耶? 情偽不知,利病不審,坐而論道則勿能,縱令隨眾予奪,亦與投鉤何異。且所為建設代議士者,非獨為人民平等計。詢於芻蕘,固欲其言之有益於治耳。若言之而不能中要領,與不言同,則選舉固可廢矣。故專以言語同化者,必不足以參通國之政也。必不得已,惟令三荒服各置議士,其與選者惟涉於彼部之事則言之,而通國大政所不與聞,則差無弊害耳。非獨此也。

滿人於中國語言文字既同化矣,而職業猶不。三荒服若回部、西藏猶有耕稼,蒙古猶有遊牧。滿人則於此亦未服習,斯所謂惰民者。貴人惟逐倡優歌二簧彈琵琶以終日月。駐防之軍日提雀籠嬉遊街市,寒則擁裘而出,兩臂結胸腹間持熏爐以取暖,行過餅家見有美食則張口而唼食之,不以指取。此人人所共睹者。彼其(此口)寙偷生,不知民業,又三荒服之不若。世人或以滿人文化視三荒服為最高,徒就此方見有法政陸軍之學生而言之耳。此雖成就亦只入官從軍之技,其不知民事自若也。且人非生居閭裏,日睹米鹽瑣屑之情,則雖專精法政而入官猶無所效。近世為長吏者,都邑之士必不如村落之儒,經世之通材必不如田家之訟棍,豈非講習虛言不如親睹實事之為愈歟?

昔滿洲偽高宗欲盡去天下州縣,悉補以筆帖式。劉統勳曰:州縣治百姓者也,當以曾為百姓者為。然則代議士者為百姓代表者也,可弗以曾為百姓者充之乎? 議士之用,本在負擔賦稅,不知稼穡之艱難,閭閻之貧富,商貸之贏絀,貨居之滯流,而貿焉以議稅率,未知其可。今彼滿人,於百姓當家之業所謂農工商賈者,豈嘗知其豪耗,而云可為議士,何其騖虛言而忘實事也。且近世為僧侶者,即不得充代議士,彼僧侶者豈絕無學術耶? 正以寺產所資,足以飽食與農工商賈之事相隔故也。然以歐美之僧侶,比滿洲之法政陸軍學生,則明習民情與否,又相縣矣。滿洲者,勿論學生、馬甲,其為惰民一也。己不事生產而評論人之生產,已不納租稅而議論人之租稅,於權利則不當有,於事實則無所知,彼滿人而欲有代議士之資格邪,宜俟革命以後,盡裁甲米,退就農耕,乃始為與漢人同化,然後得與中國之政治耳。

金鐵主義論者一與僅知語言之滿洲人,再與僅知語言之三荒服人,誇言平等而忘利害中失之端,其症結非難破也。在昔漢唐末明之世,初任文吏,後進儒生,人材迂通,雖非同揆,要其講求吏治,哀念民生,先後一也。是故當其末造,朝政不綱,而吏治猶清於下,未有若滿洲之汗漫者。滿洲初載任用族姓,柄政者皆介冑武夫,非獨刀筆文法有所不曉,民生百事尚未能舉其名號也。(世傳偽高宗南巡時,見田間有稻秧,問言何草。此非獨一人而已。民間事業,隔閡可知) 又其素性貪饕,以苞苴為應有,慚德在躬,然即無以廉問群吏,是故吏治得失本非其所措心,而漢官亦承其風旨,曹司則不知法律,府縣則不接吏民,循吏之傳半錄虛文,于成龍、余甸之徒前世所恒有者,於斯乃為麟角。其誇言經世者,則曰瞻言百里方略何如而已,蓋所舉不出攻略聚斂二端,而遊說橫議之風以起。遠猶辰告,而不能治一水門。長駕遠馭,而不能捕一劫盜。經畫國常,而不能理一凶政。高張籌策,而不能平一租庸。率天下而為魏了翁、馬廷鸞、真德秀、丘浚之徒。手把"三通",躬述"衍義",猶不如田千秋之不學無術足以富民。何者,退野人而進華士也。至於近世,則墨吏盈朝,貪污載路,繩以法律,以屋可誅。一介清廉之長官且不可得,況復為民興利規夫講求吏治,至纖至悉,又必履行經驗而後得之,非搖唇鼓舌大言自肆者所能為。

至言立憲則不然,剿襲講義,粗涉政書,言之至易,而比於講求吏治者為名高。金鐵主義論者蓋聞其風而興起矣。彼見滿洲政府近時所注意者,無過聚財講武二端,而於吏治得失,民生隱曲,曾不一語及之,以為由今之道,無變今之俗,但使國會成立,籠罩群生,則中國己足以治,誠如是,則彼所謂憲政者,金云鐵云而已。其去漢唐盛時專制之政,何其遠耶!蓋曩者包世臣、汪輝祖輩所見雖近,而吏治民生言之至悉。金鐵主義論者則並此亦不知也。近者,梁啟超輩日扇虛言,猶知吏治點汙不可姑息,欲求立憲,必先之以開明專制。金鐵主義論者則並此亦不知也。不言吏治得失,則行媚可及於臧吏。不計民生隱曲,故選舉可及於惰民。彼且謂今之滿人可充議士,何論三荒服人猶有職業者!吾所見者,則與此異。方其未醇化時,宜分部為三,各設一總督府。(中華民國建後,各省督撫當廢,惟存布政使為長官,總督即專為荒服設也。)而其下編置政官,其民亦各舉其賢良長者以待于總督府,而議其部之法律財用徵令,以授庶官而施行之。興其農業,勸其藝事,教其語言,諭其書名,期二十年而其民可舉於中央議院。若是則不失平等,亦無不知國事而妄廁議政之位者。廟謀人道,兩無所虧,則亦可以已矣。

若謂漢土面積小於三荒,興亡絕續之交,必將奮而自主,非用兵力則不足以致之者。不悟三荒相合誠較漢土為寬,分部計方,則回部、西藏二者各當漢土三分之一,惟蒙古乃略相等。雖然,蒙古之眾,建諸侯久矣。非內部有梟雄,先以武力蠶食諸鄰如噶爾丹所為者,則必不足以自恣。西藏自元滅吐蕃以後建立法王。明之代元,清之代明,西藏皆率土來賓,不煩一旅。彼滿洲者或以祟信黃教,得其歡心,如明大祖曷嘗以此為市耶? 必以宗教為歡,則中國亦有文成公主,西藏尊之以為神母,號曰多邏伊伽,此亦可援以為質者。蒙古自萬曆以後,漸胡土克圖之化,則殺掠之心已衰。西藏不絕,蒙古亦易馴耳。若謂英、俄二憝,狼子野心,乘隙窺邊,誘以他屬,此雖滿洲政府不亡,其勢猶不可禁,何獨革命之世然也。且方今社會革命之聲遍佈歐土,而印度亦有謀光復者,人亦有言虎嘯而谷風應,一朝雲合,勢如燎原,彼何暇肆侮於二方哉!獨回部民氣剽悍,易於集合。滿洲遇回人既慘酷無人理,其再征者為左宗棠之湘軍,彼則亦以虺蛇視漢族。三荒之中,獨此觖望,念烝民之同柢,豈彼回部當為戮民? 幸而解怨則可以寧輯矣。不然,彼實有國,吾豈可以劫奪得之? 向者有云,回部諸酋以其恨於滿洲者刺骨而修怨及於漢人,奮欲自離以復突厥花門之跡,猶當降心以聽,以為視我之於滿洲,而回部之於我可知也。

金鐵主義論者有憂之,則曰此內部瓜分之計也。內部既瓜分,使中國以外若無各列強之環伺,則漢人以一民族組織一國家,平等自由,相與為樂,雖曰主義狹隘,然以自私為樂,亦未嘗非一義也。無如保全領土之說,方為各強國中一派之所主張,而一派反對之。反對之者,俄為其首。俄固日日欲攫蒙回之地以入其囊中也。今見中國各族分離,而蒙回之程度又不足以自立一國,豈有不入蒙回之地以佔領之乎? 俄既入蒙回,英必入藏,法必人滇粵,而漢人之土地亦將不保,直以內部瓜分之原因,而得外部瓜分之結果矣。夫保全領土於歐人則何利? 必其可取直取而代之耳。安用是煦煦孑孑者為耶?誠知地大物博,非須臾所能摭拾,四分五裂之餘,兵連不解,則軍實匱而內亂生,其言保全,非為人道亦所以自完耳。不然庚子聯軍之役,四方和會,師出有名,而虜酋亦己播遷關右,不以此時瓜分中國,乃待日本勝俄之後乎? 且使革命不成,則滿洲政府固在,而回部無以自離,因無瓜分之道。革命果成,取此深根寧極之政府而覆滅之,其兵力必非猶人而已,縱不足以抵抗歐人,然其朝氣方新,威聲遠播。

彼歐人之覘國也,常先名而後實,自非吹而可僵者。亦未至輕召寇仇為勞師費財之舉而回部之脫離也,吾豈與之砉然分訣耶? 彼其人材稀疏,政治未備,事事將求助於漢人,視為同盟,互相犄角,則足以斷俄人之右臂明矣。雖然此宜為回人自立計也。若其深明禍福,辨別薰獲,知往日之興兵構怨出於滿人,而漢族非為權首,又以地處偏隅,雖苟足設險自完,無由進於開明之域。如是則求與漢人同化之不暇而何自離之云。要之事有奇恒,塗有險易,則不得不慮及於是耳。若三荒服而去其一,餘二者固未必自離;若三荒服而一切同化於吾,則民族主義所行益廣。自茲以後,二郡一司反乎可覆,則先漢之疆域始完,而中華民國於是真為成立。吾觀滇中人士,多發憤於越南緬甸之亡,曾欷累息恒思收復以為愉快,自余則未有繫念者。中華民國之義孰深知之,其惟金馬之神、碧雞之靈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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